大雪的另一端。
孤焰知道自己必需尽快离开,行得越远越好,因为他不能在梦初面前倒下、死去,那样对她太残忍,只是,浩瀚万里的雪涛、渺渺无垠的天地,似乎连前路都已失去方向,自己究竟能往哪里去?
刻骨铭心的痛,混和着死亡的血腥气息,化成胸口那一团炽热火焰,放肆地燃烧,似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,才肯罢休。
终于他不支地跪了下来,几乎是摔在雪地里,一朵一朵用心血凝结的红花,随着远行的足迹,鲜丽刺目的沿路绽放,皑皑霜雪覆上凄楚的殷艳……
十二年的非人折磨,一心的依恋盼望转瞬成空,这段梦里相惜的日子,终究不过一场虚幻,比不上她与灭魂寥寥数日却真实的温存。
孤焰挣扎地拿出一颗“醉生梦露”,和着口里不断涌出的鲜血勉强吞下。“最后一颗?”
药囊已空,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,就算昏睡一天一夜,甚至十天十夜,醒来后仍是无止尽的伤痛,一颗十颗又有什么分别?
难道真要靠这灵药撑持,从此昏睡不醒来避开杀身之祸?
那与死又有何异?
明知不能伤心伤情,多年压抑的苦痛,却在平静得近乎死寂的心底掀起巨涛骇浪、无尽地湍延,他一直以为自己天不怕、地不怕,甚至能坦然面对梦初的转身离去。
可这一刻才明白,最害怕的,却是看见她的不幸——为了魔界和自己的无能,她已经被囚禁十二年,失去了美好的岁月,却从无怨言,自己何其忍心再伤害她一次?
若不放手,难道教她步上娘亲后尘,承受永世酷刑,像离魂般永远飘荡在极罪闇流里?
若杀了灭魂,她定会从此失去纯真笑容,一辈子陷在伤心痛苦的漩涡里。
就算设法让她回到身边,自己又能存活多久?
只是一段短暂时光,然后教她一生都孤单寂寞。灭魂的魔君血统的确是唯一能代替自己照顾梦初的人,若他不是野心勃勃,对梦初是有一点真心,又何尝不能成全他们?
只是真实的答案如此残酷,就要逝去的自己又能如何?
噬心的剧痛、割心的残忍,鞭苔着孤焰的身体和灵魂,视线已然模糊,眼前却仿佛浮现着梦初清澈纯真、哀凄欲绝的双眸。
曾经以为将父君救回、交托魔界子民,然后相偕退隐,应是两人最好的答案,但无论他如何聪明慧心,扭转世局,唯独勘不透的是自身情事,那是一道任凭千思百转也无解的难题。
无法改变的天定,命运有它自己的轨迹。
大雪纷纷,宛如纯白的蝴蝶,从天际云层漫无止尽地落满荒原,成片成片地在他身畔翩翩飞舞,一点一点覆盖上他的白衫,父君、魔界子民……
不管是痛苦的承担或美好的盼望,所有的一切都将尘封,全都无声无息、悄悄地被埋葬……
或许从今以后,天地间再没有十三月孤焰的一点尘迹,他又何苦执着?
..........
辽阔幽邃的夜幕绵延着无尽漆黑,像是一下子吞蚀掉整个银白天地,只余清冷月光淡淡映照着满山的寂寞,小小庐舍外,银霰飞舞,从来不曾停歇。
思雪小庐的窗台边永远倚着一个女子,一动也不动,就像一尊美丽的冰雕塑像,只有晶莹如水的眼波,偶尔染了薄光,才让人感到她还活着。
雪原尽头的黑暗处,蓦然扬起了一片雪尘,雪尘里有一白色小点,渐渐由小变大,向着小庐移近、再移近……
“焰哥哥他回来了吗?”
苍凉苦寒的风雪夜、人烟罕至的魔界荒原,若不是孤焰,又能是谁?
梦初刚滑下欣喜温热的泪水,剎那间,就被凛冽的空气凝成冰晶滴,就像她回望角落深处的人影,一触到灭魂冰冷的目光,就从欢喜掉入了哀愁里:“我……怎能再见他?”
她终于离开那扇窗,伤心落寞地走到庐舍的最角落,蜷缩起身子,躲在她向来习惯的黑暗中。“碰碰碰!”
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,急得仿佛催人魂魄似的:“小姐!小姐!我是孤焰公子的ㄚ鬟画儿,请你开开门,求你见上一面。”
单人离为怕孤焰受创引起魔界动荡,一直封锁消息,又怕让灵王出面处理,会将灭魂逼入玉石俱焚的死胡同,只得央请画儿前来试试,同为女子,或许她的婉转劝说,能使梦初解开被雪玉棺困锁的纠结,而回心转意。
画儿自是排除万难地溜出天盗一族,急急赶至思雪小庐,她见门扉紧闭、火光明亮,知道里头有人却不肯应声,着急喊道:“小姐,公子快死了,我求你快去见见他!”
梦初大惊,连忙起身下床,灭魂却更快拦住她去路,低声道:“我知道你担心,但你绝不能去!”
“可焰哥哥怎么办?”
梦初怔怔望着灭魂,那双深邃湛亮的眼睛里,有她不明白的复杂与冷漠。灭魂将她扶回床上,柔声安抚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让他死的。”
门外又传来画儿的催促声:“小姐,公子快死了,难道你真见死不救吗?你若不开门,画儿就跪在这儿,再不起来了。”
她虽拿回天钢五行针,却不敢强行开门,免得坏事。
门里依旧冷漠得无声无息。日升月落、风雪不歇。
一天、两天,不知过了多久,寒风骤雪不断侵袭画儿单薄的身子,她再也不支地倒卧雪地里,昏迷之际,心中依然只有一个念头:“公子,你千万不能死,画儿一定带小姐回去,你和她在一起就不会伤心了,你欢喜,画儿也欢喜……”
昏昏沉沉中,心头却似有一股苦涩萦绕不去。
“呀——”
小庐的门终于轻轻开启,一娇瘦的身影提着绣鞋,像小雪貂般,赤足地从门缝里轻巧地一闪而出。
梦初趁灭魂沉睡还是溜了出来,见画儿冻得只剩一口气,赶紧以精元救人,低声唤道:“画儿,画儿,你快醒醒。”
画儿迷迷糊糊中,陡然见到一张绝美出尘的仙子容颜,以为自己已经冻死登天,惊道:“是仙子姐姐吗?我……我不想死!”
梦初忙道:“不!不是仙子姐姐!是我!”
画儿看清是梦初,惊喜道:“原来是小姐!”
梦初并不认识画儿,心中虽害怕,但十分挂念孤焰,仍鼓起勇气说道:“你能带我去找他吗?我想见他。”
画儿见梦初柔波款款,神色爱怜关切,怎是对孤焰无情?
心想:“公子事事聪明,对女儿心意倒是胡涂得紧,姑娘家总口是心非,说了不爱,偏偏爱得很,否则躲之不及,又何必多费唇舌、多掉眼泪?”
便赶紧起身,携着梦初下山而去,两人浑没发觉庐舍内一双晶亮冰冷的眼正厉厉盯着她们离去的背影,且迸射着莫测的光芒。
两人乘舟进入“合纵连横”的蛛网水道,时而转折,时而回行,更有千奇百怪、不同景致的山岩蓦然出现、巧妙连连,令人目不暇给。
梦初心中虽着急,但她从未见过外面的天地,一路被奇山异水吸引,惊叹连连:“画儿你瞧瞧,这山、这水、这石头……全比我想得还美丽,焰哥哥从前跟我说了许多风景,在梦里,我可都想岔了,他从来也不说我错。”
画儿对这山水看得多了,也不觉得稀奇,反而直盯着眼前这“画中仙子”看。